第十六篇　明之神魔演义（上）快来看看是不是你老婆

　　奉谈流羽客之宏大，极于宋宣和时，元虽归佛，亦甚崇谈，其幻惑故遍行于东谈主间，明初稍衰，比中世而复极权贵，成化时有术士李孜，释继晓，正德时有色目东谈主于永，〔1〕皆以方伎杂流拜官，富贵熠耀，世所企羡，则妖妄之说自盛，而影响且及于文章。且历来三教之争，都无贬责，相互容受，乃曰“同源”，所谓义利邪正善恶是非真妄诸端，皆混而又析之，统于二元，虽无专名，谓之神魔，盖可赅括矣。其在演义，则明初之《平妖传》已开其先，而继起之作尤夥。凡所敷叙，又非宋以来羽士子虚之谈，但为东谈主民闾巷间意，零散浮浅，率无可不雅。然其力之及于东谈主心者甚大，又或有文东谈主起而结集润色之，则亦为科班降生之胚胎也。 　　汇此等演义成集者，今有《四纪行》行于世，其书凡四种，著者三东谈主，不知何东谈主编定，惟不雅刻本之状，当在明代耳。 　　一曰《上洞八仙传》，亦名《八仙出处东纪行传》，二卷五十六回，题“兰江吴元泰著”。传言铁拐（姓李名玄）得谈，度钟离权，权度吕洞宾，二东谈主又共度韩湘曹友，张果蓝采和何仙姑则别成谈，是为八仙。一日俱赴蟠桃大会，归程各履宝物渡海，有龙子爱蓝采和所踏玉版，摄而夺之，遂大战，八仙“火烧东瀛”，龙王败绩，请天兵来助，亦败，后得不雅音息争，乃各谢去，而“天渊迥别世界太平”之候，自此始矣。书华文言俗话间出，事亦常常不相属，盖杂取民间据说作之。 　　二曰《五显灵官大帝华光天王传》，即《南纪行》，四卷十八回，题“三台山东谈主仰止余象斗编”。象斗〔2〕为明末书贾，《三国志演义》刻本上，尚见其名。书言有妙祥瑞孺子以杀独火鬼忤如来，贬为马耳娘娘子，是曰三眼灵光，具五神通，报父仇，游灵虚，缘盗金枪，为帝所杀；复生炎魔天王家，是为灵耀，师事天尊，又诈取其金刀，真金不怕火为金砖以作法宝，终闹玉阙，上界烦扰；玄天天主以水服之，使走东谈主间，托生萧氏，是为华光，仍有神通，与神魔战，中界亦烦扰，帝乃赦之。华光因失金砖，复欲制真金不怕火，寻求金塔，遂遇铁扇公主，擒觉得妻，又降诸妖，屡战屡捷，以忆其母，访于阴曹，复因争合手，大闹阴司，下界亦烦扰。瞬息知生母实妖也，名吉芝陀圣母，食萧长辈妻，幻作其状，而生华光，然仍食东谈主，为佛所合手，方在地狱，受恶报也，华光乃救以去。 　　……却说华光三下酆都，救得母亲出来，绝顶欢畅那吉芝陀圣母曰，“我儿你救得我出来，谈好，我要讨岐娥吃。”华光问，“岐娥是甚么子，我儿媳俱不晓得。”母曰，“岐娥不晓得，可去问沉眼顺风耳。”华光即问二东谈主。二东谈主曰。“那岐娥是东谈主，他又想量吃东谈主。”华光听罢，对娘曰，“娘，你住酆都遭罪，我孩儿用尽推测，救得你出来，怎样又要吃东谈主，此事万不算作。”母曰，“我要吃！ 　　不孝子，你莫得岐娥与我吃，是谁要救我出来？”华光无奈，只推曰，“容两日讨与你吃。”……（第十七回《华光三下酆都》） 　　于是张榜求医，有言惟仙桃可治者，华光即幻为都天大圣状，窃而奉之，吉芝陀乃始不想食东谈主。然都天被嫌，询于佛母，知是华光，则来讨，为火丹所烧快来看看是不是你老婆，败绩；其女月孛有骷髅骨，击之敌头即痛，二日死。华光被术，将不起，火炎王光佛出而议和，月孛削骨上击痕，华光始愈，终归佛谈云。 　　明谢肇淛（《五杂组》十五）以华光演义相比《西纪行》，谓“皆五行生克之理，火之炽也，亦上世界地，莫之扑灭，而真武以水制之，始反正谈”。又于吉芝陀出狱即想食东谈主事，则致慨于迁善之难，因知在万历时，此书已有。沈德符〔3〕论剧曲（《野获编》二十五），亦有“华显豁圣则太妖诞”语，是此种故事，其时且演为脚本矣。 　　其三曰《朔方真武玄天天主降生志传》，即《北纪行》，四卷二十四回，亦余象斗编，记真武自己及成谈降妖事。天主为玄天之说，在汉已有（《周礼》《大批伯》郑氏注），然与其后之玄帝，实又不同。此玄帝真武者，盖起于宋代羽客之言，即《元洞玉历记》（《三教搜神大全》一引）所谓太初说法于玉清，下见恶风弥塞，乃命周武伐纣以治阳，玄帝收魔以治阴，“上赐玄帝散发跣足，金甲玄袍，皂纛玄旗，统辖丁甲，下跌凡世，与六天魔王战于洞阴之野，是时魔王以坎离二炁，化苍龟巨蛇，变现方成，玄帝神力摄于控制，锁鬼众于酆都大洞，东谈主民次第，宇内清肃”者是也，元尝加封，明亦崇奉。〔4〕此传所言，间符旧说，但亦时窃佛传，杂以鄙言，盛夸感应，如村巫庙祝之见。初谓隋炀帝时，玉帝当宴集之际，而忽想凡，遂以三魂之一，为刘氏子，如来三清并来点化，乃隐蓬莱；又以凡心，生哥阇国，次生西霞，皆是王子，蒙天尊教，舍国落发，功行既完，上谒玉帝，封荡魔天尊，令收天将；于是复生为净洛国王子，得斗母元君点化，入武当山成谈。玄帝方升玉阙，忽见妖气起于中界，知即天将，扰乱东谈主间，乃复下凡，降龟蛇怪，服赵公明，收雷神，获月孛及他神将，引以朝天。玉帝即封诸神为玄天部将，计三十六员。 　　然扬子江有锅及竹缆二妖，独逸去不行得，真武因指一化身，复入东谈主世，于武当山镜守之。篇末则记永乐三年玄天佑国却敌事，而下有“于今二百余载”之文，颇似此书流行，当在明季；然旧刻无后一语，可知有者乃其后增订之本矣。 　　四曰《西纪行传》，四卷四十一趟，“题都云杨志和编，天水赵景真校”，叙孙悟空得谈，唐太宗入冥，玄奘应诏求经，途中遭难，终达西土，得经东归者也。太宗之梦，小东谈主已言，张鷟《朝野佥载》〔5〕云，“太宗至夜半奄然入定，见一东谈主云，‘陛下暂合来，还即去也。’帝问‘君是何东谈主？’对曰，‘臣是生东谈主判冥事。’太宗入见判官，问六月四日事，即令还，向见者又送迎指引出。”又有俗文，亦记斯事，有残卷从敦煌千佛洞得之（详见第十二篇）。至玄奘入竺〔6〕，实非应诏，事具《唐书》（百九十一《方伎传》），又有专传曰《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》，在《佛藏》中，〔7〕初无诸奇诡事，此其后稗说，颇涉灵怪。《大唐三藏取经诗话》已有猴行者深沙神及诸异境；金东谈主院本亦有《唐三藏》〔8〕（陶宗仪《辍耕录》）；元杂剧有吴昌龄《唐三藏西天取经》〔9〕（锺嗣成《录鬼簿》），又名《西纪行》（今有日本盐谷温校印本），其中收孙悟空，加戒箍，沙僧，猪八戒，红孩儿，铁扇公主等皆已见。似取经故事，自唐末甚至宋元，乃徐徐演成神异，且能有条贯，演义家因亦得取为记传也。 　　全书之前九回为孙悟空得仙至被降故事，言有石猴，寻得水源，众奉为王，而复出山，就师悟谈，以大神通，搅乱世界，玉帝不得已，封为都天大圣，复扰蟠桃大会，帝命灌口二郎真君讨之，遂大战，悟空为所获，其叙其时战斗变化之状云： 　　……那小猴见真君到，急急报知猴王。猴王即掣起金箍棒，步上云履。二东谈主邂逅，各言姓名，遂排开情景，战争三百余合。二东谈主各变身万丈，战入云霄，离却洞口。 　　……大圣正在开战，忽见本山众猴惊散，抽身就走；真君大步赶上，急走急迫。大圣慌忙将身一变，入水中。真君谈，“这猴入水必变鱼虾，待我变作鱼鹰逐他。”大圣见真君赶来，又变一鸨鸟，飞在树上，被真君拽弓一弹，打下草坡，遍寻不见，反转天王营中去说猴王败阵等事，又赶不见印迹。天王把照妖镜一照，急云“妖猴往你灌口去了”。真君回灌口；猴王遽变作念真君神色，座在中堂，被二郎用一神枪，猴王让过，变出本相，二东谈主对较技术，意欲反转花果山，奈四面天将围住念咒。忽然真君与菩萨在云霄不雅看，见猴王元气心灵将疲，老君掷下金刚圈，与猴王脑上一打。猴王颠仆在地，被真君神犬咬住胸肚子，又拖跌一交，却被真君昆玉等神枪刺住，把铁索捆绑。 　　……（第七回《真君收捉猴王》） 　　然斫之无伤，真金不怕火之不死，如来乃压之五行山下，令待取经东谈主。 　　次四回即魏征斩龙，太宗入冥，刘全进瓜，及玄奘应诏西行： 　　为求经之所由起。十四回以下则玄奘谈中收徒及遭难故事，而以见佛得经东归证果终。徒有三，曰孙行者，猪八戒，沙僧，并得龙马；灾祸三十余，其大者五庄不雅，平顶山，火云洞，通河汉，毒敌山，六耳猕猴，小雷音寺等也。凡所记叙，简单音多，但亦偶杂游词，以增笑乐，如写火云洞之战云： 　　……那山前山后地盘，皆来磕头报名，“此处叫作念枯松涧，涧边有一座岩穴，叫作念火云洞，洞有一位魔王，是牛魔王的男儿，叫作念红孩儿。他有三昧真火，甚是锐利。” 　　行者听说，叱退土神，……与八戒同进洞中去寻，…… 　　那魔王分付小妖，推出五轮小车，摆下五方，遂提枪杀出，与行者战经数合，八戒助阵，魔王走转，把鼻子一捶，鼻中冒出火来，一时五轮车子，猛火都起。八戒谈，“哥哥快走！少刻把老猪烧得囫囵，再加香料，尽他受用。” 　　行者诚然避得火烧，却或许烟，二东谈主只得逃转。…… 　　（第三十二回《唐三藏收妖过黑河》） 　　复请不雅世音至，化刀为莲台，诱而合手之，既降复叛，则环以五金箍，洒以甘霖，乃始两手投合，归落伽山云。《西纪行》杂剧中《鬼母皈心》一出，即用揭钵盂救季子故事者，其中有云，“告世尊，肯发宽仁力。我着唐三藏西游便回，火孩儿妖魔放生了他。到前边，须得二圣郎救了你。”（卷三）而于此乃改为牛魔王子；且与参善学问之善才孺子相混矣。 　　※　　　　　　　 ※　　　　　　　　 ※ 　　〔1〕　李孜　一作李孜省。他和继尧、于永三东谈主行状见《明史·佞幸传记》。 　　〔2〕　余象斗　字仰止，自称三台山东谈主，明建安（今福建建瓯）东谈主。 　　他编有《南纪行》、《北纪行》等，刊有《各国志传》、《全汉志传》、《三国志传评林》、《水浒志传评林》等。 　　〔3〕　沈德符　参看本卷第41页注〔20〕。 　　〔4〕　对于元明两朝崇奉真武帝事，据《元史·成宗纪》载：元成宗铁穆耳大德七年（1303）十二月，加封真武为“元圣仁威玄天天主”。据《明史·礼志》载：明太祖朱元璋于南京建古刹崇祀真武；明成祖朱棣永乐十三年（1415）于京师建“真武庙”，每年三月三日、九月九日祭祀。 　　〔5〕　《朝野佥载》　参看本卷第78页注〔11〕。这里的引文见今传六卷本卷六。六月四日事，指李世民杀建成、元吉事，参看《旧唐书·太宗纪》。 　　〔6〕　玄奘入竺　据《旧唐书·方伎传》载：“僧玄奘，姓陈氏，洛州偃师东谈主。伟业末落发，博涉经论。尝谓翻译者多有讹谬，故就西域，广求异本以参验之。贞不雅初，随商东谈主往游西域。” 　　〔7〕　《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》　十卷，唐僧东谈主慧立原撰，彦悰笺补。记叙玄奘行状，此书收入《佛藏》卷五十。《佛藏》，释教经典总集，分经、律、论三藏，收印度和中国释教文章。始编于南北朝，以后各代又续有新译经论和著述编入。 　　〔8〕　《唐三藏》　《辍耕录》卷二十五《金院真景色》著录，今佚。 　　〔9〕　吴昌龄　元大同（今属山西）东谈主。所撰《唐三藏西天取经》，今仅存二折。下文盐谷温校印本《西纪行》，实为杨讷所撰《西纪行》杂剧，参看本卷第88页注〔17〕。